第二章 相遇
莎尔擦拭好每台还在运转的时钟，把走廊上的机械开关——一个黄铜所制的发条扭动一圈，紧接着，一阵悦耳的八音盒声在不知何处奏响，与此同时每台时钟内部整齐划一地发出指针走动声，与八音盒融为一体。
莎尔有些木然地听着这段奇异的音乐，过了很久开口：“成功了。”
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那齿轮机械的原理研究透彻，然后略微改造，现在这个齿轮机械运转所带动的不再是沾满“血腥”的人偶拆卸架，而是一台八音盒。
难以想象这能持续整整一天的机械，其原动力只是对发条开关微微的一次扭转。莎尔看向发条开关之后紧紧连接的一个黑色匣子，她昨晚打开匣子看过了，其中是一个发光的白色球体，在匣子里悬浮着，光芒强烈。
“魔法，很方便。”莎尔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胸部，那里面有一颗魔力充斥的心脏不停地跳动着，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活动的能力。
回到工作台，她拿起一块铜质的怀表细细端详，用螺丝刀轻轻打开其背部的铜壳，内部的齿轮机械暴露在她的面前。
“机械，”她盯着不断运转的齿轮，默念，“精巧，奇特，诡异，死寂……”
————
“魔法，灵动，鲜活，有生，赋予灵魂。”文克威尔敲了敲书本，吹掉纸页上的灰尘之后对站在一旁的莎尔说，“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世上存在着魔法，但机械却更为流行。
人类通过机械从空气中提取魔法，并化为实物，而后用机械辅助其转化，成为人类的工具。
“就好比你，莎尔，你的身体几乎全部都是机械，”文克威尔推了一下就快从鼻尖上掉下来的老花镜，“但只是几乎，因为你的心脏内核是魔法的构造物，却又不是简单的魔法结晶，而是一种很恐怖的东西，原本无论怎么努力你也只是个不会动的机械人偶，一团形状像人的铁块而已，就像木偶一样，但加上了这一点魔法驱动，你就有了思想，有了人格，只是没有感情，”他的语气迟疑着，又补充说，“不对……你是特殊的，你是我的造物，所以你会有感情。”
莎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算了，和你解释也没什么用，”老人摇摇头，二人站在书房里打开的窗户前，文克威尔拿着一本书翻看着，白色长须如雾，莎尔双手捧着他的羊绒长衫，衫袖迎风飘动，她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青色草原。
“想出去看看吗？”文克威尔看到她迎光的脸，抖了抖手里的纸页问，“看看青草，触摸一下白色的羊？”
“听您的吩咐，主人。”
“别叫我主人了，莎尔，”老人的眼皮轻轻合上又打开，“以后，你要叫我父亲，现在，我们走吧，去看草原。”
————
莎尔关上怀表后壳，双手拿着它，闭上眼睛俯下身子，轻轻将头抵在玻璃外壳上呢喃：“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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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莱恩发现皇帝从噩梦中醒来之后就一直扶着额头，呆在书房里独自思考。
“希莱恩，我感觉自己在做一个不可能真实的梦，如果说出来的话，任何人都会感觉我疯掉了然后强硬地把我推翻。”皇帝对推门而入的他说。
“可是那位东方使者就要来了，魔法音讯刚刚通知到这里。”希莱恩笑笑。
“那些人要来了吗……”皇帝摇摇头，整理一下精神，准备迎接那所谓的使者。
他推开门，房间的光芒落在身后，在墙上映出矮小的影子。
“真的……是不可能的梦吗？”他叹了口气，与墙上的自己双手相接，然后缓步离开，长袍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
“维尔逊……”莎尔回忆起昨天那男人所说所做的事，“是皇帝身边的那个人，研究蒸汽机甲……”
她已经知道了，他在悬赏自己，莎尔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腥红的及腰长发，空荡荡的右臂袖管，这副姿态无论怎么看都太显眼了。
她忽然想到密室里的一些装置，于是摸到机关，走了进去。
————
“希莱恩，迟到是东方的诸多礼节之一吗？”站在城堡外在烈日下瞪了半天街道的皇帝看了下怀表问。
“会不会出事了？”希莱恩隐隐有些担忧。
“几个东方人能在塞万出事？开什么玩笑，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传来魔法音讯说要到了。”
“那就只能是贪玩了吧……毕竟他的年纪不算太大啊，仅仅二十多一点而已。”
“东方的落旦帝国居然会派来这种使者……令人惊讶，”皇帝叹了口气，“感觉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定会很让我头疼。”
————
莎尔从密室中踏出双脚，带着披肩的金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染发，这种天赋仿佛与生俱来，她不愿意去认真思考，因为头会很痛，那是连人偶都无法忍受的剧痛。
她的右臂现在是没有表皮的钢铁骨骼装置，男人的密室里有许多类似装置，她找了好几个手臂，都不适合自己，最后她在墙上找到了这个，钢铁的骨骼，任何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连最普通的拟造皮肤都没有，只是钢铁，但于她而言相当合适。
她找到三年前文克威尔放在自己口袋里的蚕丝手套，回忆又在脑海中泛起浪花。她用左手小心翼翼地从衬衣内侧拿出它来，给新的右手戴上它，黑硬的钢铁和白柔的蚕丝是两个极端，而现在，这两个极端很完美地融合在了她的右手上。
现在她感觉自己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了，起码表面上，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出门试验。”她这么想着，穿上店主留下的几件干净衣服，穿过了走廊。
————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的声音回响在阴暗的小巷里。
“对不起……对不起白，对不起希莱，对不起艾薇，对不起老板……”她的声音很尖锐，透着隐约的癫狂，却又因为自身声色很好又显得没那么刺耳，“对不起！我……我啊！”
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女人废话好多。”少女收起了砍在女人后颈的手刀，身材高挑双腿修长的女人此时昏倒在地上，嘴巴张着，舌头露在外面，眼睛微张，透出其中的眼白，整张脸上还遗留着刚刚的癫狂。
“嘛……习惯了，”男子站在少女的旁边，说，“她好歹一路上帮了很多忙啊弥修，也帮了你不少次，你下手这么果断真是不出我所料……”
名为弥修的少女看着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子，说：“反正，错误的事我来干就好，言。”
“我可不是在谴责你，”言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很符合你会做的事，弥修。
“话说——”言氏收起手，蹲下身戳了戳女人的脸，“还在装死吗？”
女人的眸子缓缓睁开完全，先是极具风情地白了言氏一眼，然后理了理衣物，上身坐起，左手撑在地上，言氏及时扶了她一把，把她拉起。
晃晃悠悠但还是成功站起身来的女人用精致的手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把白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之后就不说话了。
“喂，你这样的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发作次数不多但每次都蛮吓人的，”言氏挠挠头问，“而且你喊的都是谁啊？”
女人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白了言氏一下，小声地回答：“要你管……”
言氏无奈地笑笑，他忽然发现一旁的弥修看待女人的眼色已经开始不善了，弥修最讨厌对自己不善的人。想到这里他只好急忙岔开话题：“对了……岚菲呢？”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无奈之下的无话找话，岚菲是真的不见了！
“诶岚菲呢？！”言氏惊讶地叫道，“不要啊！才刚刚到王都塞万而已她就被西方本土的人贩子给绑走了？！怎么可以这样！好过分啊！我等一下去见那个管事的人一定要对他反映一下人贩子泛滥且无法无天的问题！让那个人贩子全家都给我赔个底朝天！”
他越说越激动，从小巷口路过的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纷纷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领子，心想赶紧走远点那大概是个傻子。
“喂……”一只白皙的手拉了拉言氏的袖子，言氏回头看去，顿时表情一变，说不出话来。
“我……明明就在这里啊……”面容精致的女孩委屈地抓住言氏的袖子，她只到言氏的肩膀高，还只是个女孩而已，“我……真的那么难被人发现吗……”
好像是快哭出来一样的语气，言氏求助地看向二女，女人向他投来像是在看弄哭邻家女生的渣男一样的眼神，弥修的眼神一直就是那么冷冽，但此时的她却也没什么解围的打算——因为她不会。
“好了好了小岚菲，”言氏只好单膝挨着地面蹲下，摸摸岚菲的头，尽量温柔细声细气地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是我刚刚没看到，都是我的错啊，我真是个笨蛋啊。”
“不……是我故意藏在阴影里的，言哥看不到也是好事，”岚菲抹了抹眼泪，“影卫就该生于暗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这是叔一直对我说的，所以我也算成功了吧。”
言氏感到一阵窒息——你这个小女孩心态转变得也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女人』揪住言氏的领子把他拽起来，“你还真是个小天才啊，能因为我在这浪费这么长的时间。”
“什么叫小天才，请不要说出以我的人设才会说出的话好吗？！而且你还知道一切是因为你啊！”
“小言……去给我们买点吃的来，要烧鹅腿冰菓西米露还有黑麦面包，饮料的话要柳橙汁，红酒也可以但不要太劣质的，”『想吃饭的女人』温柔地吩咐说，“这里很凉快，我想在这里把午饭解决掉。”
“诶？可是以我们的财力即使是在开着冰气魔法的饭店里开个单间吃也没问……”
“别这么多话啊，是男人的话就别拖拖拉拉的！”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氏一下子就被她推出了小巷。没有办法，弥修和岚菲对吃饭的要求都很模糊，也可以说是随意，而言氏又是这种逆来顺受随波逐流的性格，所以每次吃饭时，总是那个女人做主。
街道上，言氏踉踉跄跄地勉强站住，叹气：怎么这么粗鲁啊，这女人是真的奇怪，明明是个御姐的身材，却时而温柔得像怀春少女，时而狂躁得像食堂大妈……等等食堂大妈好像也不会那么狂躁吧。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到一个金发的女孩。
那女孩穿着男装，手里捧着一杯柠檬水，表情珍重地看着它，一步步小跑着，金色的长发一上一下地摆动，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辉。
“愣着干什么，怎么还不去？”『疑惑的女人』带着弥修和岚菲从小巷里走出，于是也刚好看到了那个少女。
金发少女匆匆地从四人面前跑过，迎着四人的目光，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头也不回。
“嗯……你们，看到了吗？”言氏转过头来，眼里泛着奇异的紫色光彩，弥修点点头，她的眼里也有那种东西。女人撇撇嘴，算是肯定了，她的周身没有魔法波动，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眼力。
“啊，你们在说什么？”岚菲疑惑地问。
女人揉了揉岚菲的头发，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在，”她看着远去的女孩说，“看一个人偶而已。”
“人偶？”言氏却笑笑，眼中光彩不减，反而更加盛大，整个瞳孔都化为纯粹的紫罗兰色，他自信地说，“那在我眼里，可是真真正正的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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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钟表店的莎尔拿起笔来，认真记录下来自己刚刚的经历。
“出门，到街道上，站在路中央，一个马夫赶着马车对我吼叫让我滚开，没有引起骚乱。到一家柠檬水店前用一银币买了一杯，不小心露出右手的机械部分，店主露出怜悯的眼神，给我的那份多盛了一些。在捧着柠檬水杯走回来的路上被四个人盯住，但似乎没有被识破。”
是很认真的记录 如果言氏得知她所写的内容一定会很吃惊，因为她在低着头的同时还能把一切收入眼底。
她盯着这页纸，最后把它从本子上撕下来，揉成一团，投进没有点燃的火炉。
“为什么……我要装成人类，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好像是引导我去做这种事……我是人偶啊，我想的难道不是只要不被认出来是腥红圣女就好了……”她趴倒在桌子上，左手用力地捂住半边脸，艰难地吐出最后一个绝对不该被没有感情的人偶所说出的音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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